又是一个闷热下雨的夜晚,王斌(化名)看着夜晚病房外空荡荡的走廊,正中央有一个LED显示屏上不断闪现着红色的数字,还有病房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鼾声。
年,医院工作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现在刚轮转到泌尿外科。离午夜十二点还差几分钟,此时,“叮铃铃,叮铃铃…”的一阵响声和这个寂静的环境并不协调。
王斌被铃声猛然惊了一下,他接起了值班室的电话,一个略带乡音的男子在“一个肾要多少钱?”王斌下意识明白了这是一个倒卖器官的黑心中间商,王斌十分不耐烦的教训了打电话的男人,随后挂断了电话。
王斌也只是之前听同事们说起过,给患者和器官捐赠者牵线搭桥的黑中介,这些人总是会趁人不注意,医院发一些传单给陪床的家属,有的甚至直接放到了医生的办公桌上。
传单上一般写着:尿毒症特殊治疗,下面会留有一串手机号码,有时候家属在等肾源的时候会想一些比较极端的方法,所以也让这些黑中介有了空子可以钻。
王斌在泌尿外科有一个印象深刻的小男孩名叫毛毛(化名),差不多读高中的年纪,平时总是沉默寡言手中拿几本被翻旧了书独自一个人在病床上看。
毛毛得的是儿童先天性肾病,他的两个肾脏就像两个正在萎缩的苹果,这种病发展到晚期就是“尿毒症”。毛毛是由爸爸妈妈陪着一起来,进医院一查就是晚期了。
可怜的毛毛从小就在透析中度过,当时摆在毛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靠透析勉强维持生命,另外就是做肾脏移植。过去的几年里毛毛每周要做三次透析一次至少四个小时。
小小年纪就没有读书了,这几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中度过,王斌给毛毛做入院检查时,他一直躲在妈妈身后不敢说话,他妈妈是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四十来岁的年纪,父亲则是个沉默安静的男人。
王斌询问了毛毛的妈妈,确认了这次过来是做肾脏移植的,在09年的时候用尸体做肾脏移植普遍要比亲属肾要多一点,只是尸体肾的费用要贵很多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承受的。
王斌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在他那个地方做血液透析的每年有5万人,患者等待一颗肾脏的时间大约是七年时间,医院就已经有肾源的算是一种奇迹。
王斌将毛毛一家人安排好了病房,简单交代了一下住院时应该注意的事项,他就离开了病房,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奇怪事情。
王斌觉得毛毛一家人就特别奇怪,自从毛毛入院父母同时出现过以外,后来就没再看到这一家人在一起过了,有天中午的时候食堂阿姨在走廊打饭,王斌却没有在排队的人群中看到毛毛的爸妈。
只见毛毛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吃着包子,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走到安全通道时王斌瞥了眼玻璃窗,只见楼梯处毛毛的爸爸佝偻着背蜷缩在角落,隐约看到口袋里露出一半皱巴巴的香烟。
王斌走上前去有些严肃地告诉他,医院是不允许抽烟的,毛毛爸爸转过头看见是王斌,有些不好意思略带讨好说这些烟是敬别人的,王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
之后几天王斌都会看到毛毛爸爸一个人坐在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啃着馒头,只给毛毛点了盒饭,毛毛的妈妈就一直没有见到过了。
后来,王斌听同事说才知道,毛毛妈妈给自己也办了入院手续,这时王斌才知道毛毛妈妈是给毛毛移植肾脏的人,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一家人刚来的时候要骗他说是别人捐赠的。
王斌将多出的一份盒饭留给了毛毛爸爸,过了一会儿,毛毛爸爸来到王斌的办公室,从荷包里掏出烟递给王斌只见他一双皱巴巴的手,王斌再次严肃医院禁止吸烟。
他示意毛毛爸爸进办公室坐下,他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这时,毛毛爸爸才说出了事情真相,这次给毛毛做肾脏移植的是毛毛妈妈,他们已经匹配好了。
但是,这件事毛毛死活不同意,他认为即便是用他妈妈的那颗肾活到三十岁,到头来还是会死,他自己到网上查了许多资料,肾脏移植后十年存活率只有百分之六十,做完后还有一些排斥反应,并且一颗肾脏的寿命也就5到20年。
这个问题困扰这个家庭一年多的时间,毛毛拿网上看到的这些数据拒绝妈妈的移植,在这一年里唯一的治疗方案始终没有得到毛毛的同意,毛毛爸爸妈妈每天反复劝说,但都无济于事。
作为母亲毛毛的妈妈每天都要盯着他定量吃饭喝水,为了血管可以方便透析毛毛的左手做了“内瘘手术”,毛毛妈妈自此以后都会用她的大嗓门提醒儿子注意。
左手不能提重物不能戴手表,穿脱衣服都要从左手开始,她在竭尽全力将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为了让毛毛好起来毛毛爸爸想到了卖肾,用自己卖肾赚的钱再买别人的肾给毛毛。
那天夜里给王斌办公室打电话的男人就是毛毛爸爸,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毛毛的爸妈这才决定骗儿子一次,医院已经有匹配的肾源了,而且号也排上医院来。
医院的医生护士可以帮忙瞒着毛毛,王斌有些犹豫,看着面前这个卑微的男人紧紧攥着王斌的手,下一秒恐怕就要跪在地上祈求。
王斌在确定科室主任知道这件事后,他才敢答应帮着瞒住毛毛,答应了毛毛爸爸的保密要求,王斌所在的科室医生护士都特别谨慎,也很少主动和毛毛说话,就害怕他会问起妈妈去哪了。
离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毛毛问得最多的就是他妈妈去哪了,问得多了毛毛爸爸就会把王斌单独叫到一旁问手术还要多久才能做,他怕毛毛怀疑。
手术开始的前几天毛毛住在四楼妈妈住在三楼,爸爸主要负责照顾毛毛,有时候会抽空到楼下看看毛毛妈妈,手术前王斌也会对毛毛和他妈妈嘱托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可王斌觉得毛毛妈妈总是不听他的医嘱,每次到她病床前总是大大咧咧的说自己身体有多好,还会在王斌和她讲话到一半的时候打断他,王斌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让她在手术前一定要补充营养。
因为毛毛妈妈一直有点贫血,必须要补充营养,可她就用水煮白菜汤简单打发了,她问得最多关心最多的就是毛毛的病情,以及询问王斌做完移植后排斥反应发生概率有多高……
王斌说手术那天下着小雨,早上他到毛毛妈妈住的病房查房时,她已经被推出去做术前准备了,王斌看了眼那个女人睡的病床,整理得干净整齐旁边的桌子上只有一个开水瓶和一个杯子,床下有一双穿的有些旧的布鞋。
王斌来到毛毛妈妈打麻药的地方,只见她双手放在胸前,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手术帽的外面,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王斌看出了这个大嗓门女人的紧张,走到毛毛妈妈跟前安慰她说毛毛就在旁边,当听到毛毛的名字时她的眼睛才从冰冷的天花板转过头看向王斌,毛毛则在隔壁的儿童麻醉间等候麻醉,母子二人仅一墙之隔。
进手术室前毛毛和爸爸告别就将大号的手术服脱了下来,王斌这才发现毛毛实在太瘦了,瘦得连身上的每一根肋骨都可以看清楚,再加上贫血毛毛的脸色是青灰的。
毛毛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只听见心电监护仪的声音,王斌对毛毛小声说要他闭上眼数数,等再睁开眼时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不一会儿,一个装满保护液的金属盆从隔壁手术室送了进来,新鲜的肾脏呈现暗红色,多余的脂肪被处理过血管也剪得整整齐齐,方便接下来的吻合工作。
毛毛的肾脏此时已经萎缩得像两个干瘪的苹果,手术结束后他就会靠妈妈的这第三颗肾脏延续他的生命,王斌从旁协助主刀医生,将毛毛妈妈肾的动,静脉与毛毛的接通。
很快就能看到这颗肾有鲜红色在肾脏内鼓动,不一会儿就看到清亮的尿液从移植肾的输尿管残端流了出来,毛毛妈妈的肾脏已经开始在毛毛身体里工作了。
手术结束后王斌将毛毛和妈妈推到同一个复苏室,两个人在麻药的作用下都还在睡着。因为受到毛毛爸妈的嘱托不能让他知道肾脏是妈妈移植的,所以王斌确定毛毛妈妈苏醒了就把她先推回病房了。
手术后毛毛恢复得很好他不在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性格变得开朗了些,只是还会经常问起妈妈。毛毛妈妈的病情却不容乐观,一次上厕所的时候晕了过去。
被人发现时已经没有了心跳,医生护士赶紧把她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多次下发了病危通知书,王斌明显感觉到毛毛爸爸唉声叹气的次数多了起来,感觉他就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毛毛即将出院的两天前,毛毛爸爸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当时王斌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哭,很快毛毛的妈妈就走了,王斌想起这一家人刚入院的那天,毛毛妈妈那张充满希望的脸,还有她那穿着的确良上衣略显壮实的身形。